河边,一支队伍正在安营扎寨,兵卒们都在忙碌。人声嘈杂,战马嘶鸣。
在一顶已经收拾好的帐篷里面,可见一员武将的背影:他站立着,将两腿叉开,伸张双臂,呈大字形状——两名兵卒正在为他卸去盔甲。
等到盔甲卸去,这人将双腿并拢,收回两臂,转过身来。他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,一旦失去铠甲的包裹,非但不能称作魁梧,而且还显得比较瘦削。只见他年已四十岁出头,皮肤粗糙黝黑,就连下巴下面蓄着的胡须也是一片焦黄。引人注目是那双眼睛,虽说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神采,却也显示出几分狡黠,让人心生戒备。此人正是被中年道士称为“麻胡”的后赵大将麻秋。
麻秋是山西太原人,匈奴族,系后赵君主石勒麾下的一员猛将。他曾如此描述自己的军旅生涯:“用兵于‘五都’之间,攻城略地,往无不捷!”曹魏时将洛阳、谯、许昌、长安和邺城并称为“五都”。这话属于典型的自吹自擂。不过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将,但也是一个用血洗澡的人,经历的战阵确实无数,杀的人也不计其数。
中年道士没有冤枉麻秋,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嗜杀,其中还有一个典故。早年他曾率兵南下攻城掠地,一直打到了长江北岸的邾城(今湖北黄冈市黄州区禹王城遗址),后来又奉命在举水(长江支流,流经今湖北麻城市地带)一带筑城。为了早日完工,他强令筑城的民夫夜以继日地劳作,直到鸡鸣时分才允许他们稍作休息,导致每天都有人死在工地上。
麻城市麻姑洞,这里有麻秋父女的传说此人早年丧妻,留下一个女儿,行军打仗他都把这个女儿带在身边。这一年女儿还不到十岁,小姑娘心地善良,跑到父亲跟前替民夫求情,却遭到麻秋的严厉训斥。后来她自己想出一个办法,一到晚上便学鸡叫,引发四处鸡鸣,民夫们因此获得喘息。获知此事,麻秋将女儿暴打了一顿。
眼瞅着自家男人遭受非人的折磨,朝不保夕,女人们又急又恨,当怀里吃奶的娃哭闹时,便如此吓唬他们:“麻胡来了!”据说听了这声吆喝,娃儿们居然不再哭闹。于是,用“麻胡”来唬小孩成了一方民俗:时至今日,在鄂皖交界的大别山区,当小孩子调皮淘气时,大人们还会如此呵斥:“不要麻胡乱搞了!”
到了隋朝,麻秋所筑之城被命名为麻城,这个名称一直沿用至今。凭此一项,麻秋也就成了个历史名人。这是后话。
这条河谷地处关中通往陇西的陇关道上。雄踞在今甘肃天水与陕西宝鸡之间的大山,古代称为陇山,它属于六盘山系的南段,是泾水与渭水的分水岭。因整个六盘山系有时也被称作陇山,于是便有了大陇、小陇之谓。所谓陇西,一般是指今甘肃陇山和六盘山以西、黄河以东的区域。又因古人以西为右,所以陇西也被称作陇右。唐朝曾设立陇右道,此时陇右的范围则扩大到了河西走廊及以西更加广袤的地域。今甘肃位于陇山以东的平凉、庆阳地带,则被称为陇东。
陇关道是由昔日不断东迁的秦人开辟出来的,汉代为经营西域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整修并增设关隘,其中最重要的是陇关,陇关道因此而得名。
陇关道路线示意图(陕西-甘肃)它的大致走向:从长安出发,沿渭水北侧由咸阳经兴平、武功、扶风、岐山、凤翔至千阳,循千水至陇县、张家川,到达秦安后继续西行。以张骞、班超等人出使西域为发端,至唐朝达到鼎盛,形成了连通古代中国与中亚、欧洲的陆上“丝绸之路”。这一沟通东西方的通道,历史上曾有南、中、北三条线路,陇关道始终属于中线的重要路段。
麻秋缘何出现在这里呢?这需要从头来说。
晋惠帝永安元年(年),原西晋匈奴左部都尉刘渊起兵,建立汉国。晋怀帝永嘉四年(年),刘渊的第四子刘聪杀太子继位。八年后刘聪死去,宗室大将刘曜自称皇帝,并于次年灭亡西晋,迁都长安,改国号为赵,史称前赵。
刘聪的另一大将羯族人石勒自称赵王,建都襄国(今河北邢台市地带),史称后赵。
又过去十年,石勒打败并俘获刘曜,前赵灭亡。在进入中原前,羯族还是匈奴族的附庸,此举堪称小鱼吃掉了大鱼。而石勒这位后赵开国之君,一生更是富有传奇色彩:从被西晋官员掠卖为奴,到凭借八骑起兵(后又增加了十人,号称“十八骑”),再到与前赵分庭抗礼、建立后赵政权,直至灭亡前赵,仅仅用了十几年时间,他便完成了从奴隶到帝王的转身。
后赵建立者石勒画像就在李威兄妹返回陇西的途中,石勒病逝,传位太子石弘,但大权很快落入他的侄子、中山王石虎的手中。叔叔死后没几天,石虎就挟迫石弘将叔父的两个主要汉族谋臣程遐和徐光诛杀,让自己的长子石邃打着宿卫的旗号带兵入宫,将新君牢牢控制在手中。石弘被迫将他任命为丞相、魏王、大单于,加九锡,总摄朝政,以魏郡等十三郡作为其封地。九锡是古代的九种礼器,天子将它赐给诸侯、大臣,代表了君对臣的最高礼遇。
石虎立妻子郑樱桃为魏王后;子石邃为魏太子,加使持节、侍中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大将军、录尚书事;次子石宣为使持节、车骑大将军、冀州刺史,封河间王;石韬为前锋将军、司隶校尉,封乐安王;石遵封齐王,石鉴封代王,石苞封乐平王。
这些还不算,他把自己的亲信都安排到要害的位置,追随叔叔打江山的老臣则只安排闲职,又鄰选叔叔的宫人、车马、服玩,搬进自己的魏王宫,取而代之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。
石勒的养子、镇守关中的河东王石生对此不满,便自称晋秦州刺史、派使者向东晋朝廷表达归顺之意,又联合在洛阳的石朗跟他一道举兵。石虎亲自统兵镇压,很快就将二人打败消灭。
如果把华夏九州比作一副棋盘,据有关中的帝王争夺陇西,继而得陇望蜀,几乎成了下棋的一个定式。石虎也不例外,将石生平定后,他立即命令麻秋统兵向陇西进军。
后赵大将麻秋(臆想形象)换好衣服,麻秋朝亲兵挥了挥手,让他们离开,他自己一个人在案边坐下来,想起了心事。
在后赵的这场内乱中,他跟多数文武官员一样,站在了实力派石虎这边。跟随石虎征战数月,人马早已困乏,本想做些休整,无奈石虎坐镇长安督促,他只好打起精神,提兵上路。
虽说反叛已被弹压下去,但眼下关中的局势尚未完全安定,这正是石虎没有急于离开长安的原因。此时石虎将数万精兵和陇西战事交付给他,是一种很大的信任,他庆幸自己没有上错船——战事刚起时,石生曾极力拉拢他。
接下来他的对手将是陇西的氐、羌诸族,其中以略阳的氐族首领蒲洪、榆眉(今陕西千阳县东北地带)的羌族首领姚弋仲实力最为强劲,他们各自拥有数万部众。
榆眉地近关中,他原本打算首先拿姚弋仲开刀,可是石虎却叮嘱他置姚弋仲于不顾,将矛头直指略阳的蒲洪。“当家的这么干,必有讲究!”他想。
这时,从帐篷外走进一个年轻的女子,手里拎着一副食盒。她就是麻秋的女儿。
将食盒放到案头,麻姑娘开始为父亲布置酒莱。妻子亡故后,麻秋没有续弦。女儿尽管已是个大姑娘,但还是常年随军,负责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,主要是拾掇酒莱。除了自己的女儿,这活麻秋从不让别人插手,据说是要防止别人下毒。
麻姑(臆想形象)麻秋趴在案边,一只手捉住一只银质酒杯,一双眼睛有些猴急地往案头巡睃,好似在搜寻猎物一般。他嗜酒如命,除了厮杀和饮酒,对其它的事情都没有兴趣,包括女人。部下奸淫掠杀,他从来不管不问。偶尔也会让手下人弄个女人来,完事走人,并不伤害。
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让他牵挂,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儿了。其实他现在并不希望女儿跟着自己上战场,她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。兵家险事,没准哪天自己人头落地,还要搭上这根独苗。他也是一个父亲,一声“麻胡”可以唬住别人家的娃,对自己的女儿他心中也很疼爱。
不过近年来女儿极少主动跟他说话,他知道女儿怨他杀人太多,尤其是滥杀无辜。有时他也觉得对不起女儿,为何总是收不住手,惹得她不高兴。成天打打杀杀,女儿至今连个名字也没有,军中无论官兵,包括他自己,都管她叫麻姑。
菜摆放好了,酒也斟上了,麻秋拿起筷子,主动跟女儿搭讪:“跟我一块吃吧。”
麻姑没有应答,面无表情地拎起食盒,无声无息地离开了。麻秋无奈地摇了摇头,迫不及待地将一杯酒倒入自己的嘴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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